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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文 / 杨涛

2018.04

 

最近单位里的活很少,我乐得逍遥,所以就经常去菜市场,一般是早上7点多一点,市场里的菜还很新鲜。买的常备肉类是猪肉,牛肉和鱼,有时候也会买一点土鸡。土鸡蛋一块钱一个,通常会买20个。小菜的话我会挑一些当季的买,比如荠菜,枸杞尖,春笋,苜蓿之类的,而且要尽量避开那些摆了很多菜,显得琳琅满目的正规的专业摊子,他们的菜都是从批发市场进货的。这种正式摊子周边有很多搁地上卖的,种类不多,大多是自己菜地里种的,卖的人也要显得淳朴,不专业一些,买起来心里踏实一些,看起来也要新鲜得多。小菜不能多买,放两天就不新鲜了,所以就要克服年轻时候偷懒大采购的形式,一次只买一点,没了再去买就是,反正也没有两脚路。有时候为了做鱼,会买一两个西红柿,红通通的,反季节的,没卵味。

 

快的话买菜回来八点还不到,我就会去楼上画画。画画的房子凌乱不堪,地上全是画,颜料管子,烟屁股,张三湘老师基本上是不会进来的,嫌脏。房子里有一个摇椅,我经常画一会儿,再坐到上面摇一会儿,抽根烟,想想看看,再画一会儿,时间就过去了。小区里的幼儿园9点四十左右会用高音喇叭放音乐,也会喊口号,每天都是:“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开学以来就没变过内容。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学校里也是喊这种口号,就觉得空气里飘的全是熟悉的味道,心情会很不错。

 

我最近一段时间的画都很扯蛋,一点都不像一个正儿八经的艺术家的东西。我也不想做一个正儿八经的艺术家。一个正儿八经的艺术家需要志存高远,胸怀艺术的未来,还需要饱读中外典籍,满腹韬略,经营社交,还要真诚,朴实,善良。还要似钱财如粪土,难度好大。我只是一个满足于现状的小区居民,我最大的理想只是清明节的时候能回老家一趟,我记忆里老家的山上一到春天全是木姜子花和映山红,但是我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在春天回去过了,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好吧,今年清明节一定回去一趟。至于画画嘛,我无非只是想打发自己无聊的时光,它和写小说和诗歌一样,能让人锻炼锻炼大脑,不至于以后老年痴呆,浑浑噩噩。向死而生嘛,又能有多大意义呢。前几天,突然想起了《佩德罗·巴勒莫》,就想把它找出来再看一遍。

 

现在每天都是中午11点半开始做饭,儿子12点15左右会到家,正好赶点。儿子每天很匆忙,青春期开始,变声,长高,正在积极地舒展打开他广阔,开朗的人生,憧憬着到这里去玩,那里去玩。吃饭的时候大家会点评一下菜的味道,这个周末有什么想法等等。有一次,就是吃饭的时候,儿子在我左边,我和坐餐桌对面的张三湘老师说:“你看,春光明媚,来日方长,真是我们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有时候和朋友聊天,我说我出身农民,画画是自学摸索的,年轻的时候走了太多的弯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东一脚,西一脚,不知道自觉是什么,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完全是咎由自取。朋友会安慰我说经历都是积淀。我只能一笑,谢谢朋友的安慰。但内心里面真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笨人。

 

当然,出身归出身,我后来还是读过大学的。现在想起来读大学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了美术史,而且算是认真地学过,而且长时间迷恋其中的很多人和画。再后来想明白了,美术史永远是落后的,你不能拿那里面的任何一个人的作品当做自己的技术标准和表达准则。这是我现在看到一些人推荐一些厉害的画家的东西供别人学习或者表示自己在学习的时候就想绕道而走的原因。

 

小时候我妈,伯母这些人讲过很多农村老掉牙的故事给我们小孩听,这些故事的效果是不敢走夜路回家。长大以后对读书最大的兴趣是小说和诗歌,这些东西和小时候的故事一样让我入迷,我年轻的时候忽略了它们,仅仅只是当成了一种爱好。后来努力认真想自己到底要画什么样的画的时候,叙事的冲动就自然萌生。后来朋友H一次也许是无意地说杨涛你的长处是叙事和诉说,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画画已经是一个基本上死亡了的事物。所以我也经常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干点别的,装置啊,视频啊,新媒体啊之类的,反正都是展现一个人的想法。但是这些所需要的知识体系和技术操作我已经不大可能具备了,错过了好年龄。而我已经是一个基本上完全被颜料和画笔体制化了的人,走不出去了。

 

所以画画对我来说仅仅就只是一场时间拉的很长的自我教育。它和我现在在慢慢学习怎样和逐渐长大的儿子相处一样,没有太大的差别。 好在社会够广阔,人性够复杂,未来够不可知,都足够我絮絮叨叨的。所以我一有时间就画个不停。

 

我总是走路上班。在一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上,穿黄背心的清洁工一年四季都在旁若无人地打扫树上落下的叶子,每到初冬的时候就会有一些人把树的根部涂上新的白色的石灰水之类的东西,再把他们认为多余的树枝砍断,然后搬上车拖走。我认为这种景象是我生活的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有一次路上撒了很多名片,我捡起一张看,上面写着三个字:找小姐。下面留了一个139的电话号码,字体很粗,酷酷的感觉。下班了我再经过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没了,可能被清洁工扫走了,也可能被一些行人捡走了一部分,就像我也捡了一张一样。我忘记后来把那张名片放哪里了,有可能丢了吧。

 

经过市结核病医院之后我要过马路,马路对面是一堵白墙,上面挂着一行字:“所谓文化,比起文明开化往往不过是掩蔽愚昧无知的一层裱糊纸”。过马路右拐再左拐,左手边墙上也有一行字:“能聪明地充实闲暇时间是人类文明最新成果”。我有一次还在墙脚的垃圾堆里捡到了一个“报”字,是用塑料刻出来的立体字,后来我把它带回家了,放在书柜里,和一堆书混在一起了。

 

再往前走就是单位的医院,一大早的,总是有一群老头老太在那里面,有的站着,有点坐在长椅子上,目光呆滞,行动缓慢。我觉得我有一天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的,但是我现在只是每天穿过他们,撩起门帘,走进后院,经过一颗光秃秃的枯树,抬腿跨过铁门,就可以以这样一种抄近路的方式走进单位的大门,很轻松地进入卡夫卡式的城堡。

 

单位的后院里有一大块荒地,草长得很深,有一年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的一个同事一把火把那些荒草全烧掉了,并且撒下了很多葵花种子,后来葵花开花了,门房就把葵花全砍掉了,就又长出来了很多更深的野草。冬天如果太阳好,我中午的时候会在荒地中间踩出一块空地,再很吃力的把一个很重很陈旧的办公皮质摇椅搬进去,然后窝在椅子里晒太阳。

 

晒太阳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充满了感激。主要是对我的单位很感激。我四十岁了,虽然上班很认真,但是总是评不上职称,也对单位没做出过什么说得出口的贡献,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觉得自己基本上就是一个废人,而且还将继续地废下去,可单位还每个月给我发个几千块钱的工资,让我得以养活自己,不至于为了生存而绞尽脑汁。你说我心里除了感激还会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呢。

 

我一个星期平均下来只要上三天的班,剩下的时间基本上就是窝在家里。我越来越讨厌旅游这种耗费时间体力精力的长时间疲劳运动,就算它再使人开阔视野增加智慧我也越来越讨厌。

 

窝在家里多好,全世界都是你的。 窝在家里的时候我会画一些画,有时候画得多,有时候画得少。好像很多大城市的艺术家都喜欢找一些自己作品得以成立的哲学支撑和方法论,但是我还是不大喜欢看评论家的文章,在微信上面看到很多艺术家的推介,也都是跳过那些用文字写成的东西,直接看看画就行了。当然,也是通过微信,让我觉得我们国家的艺术事业很兴旺发达,就像我们的经济发展一样。这种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就连像我这样身处外省小城的局外艺术爱好者,看着也想情不自禁地为它点赞,挺好的。

 

当然,我也还是很想找到自己画画的方法论的。其实,我也找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找啊找啊,后来找到了汉语翻译过来的一首俄罗斯诗人曼杰什坦姆的诗,我觉得它写得太好了,就经常会在一些场合提到这首诗,这样我就觉得自己的画也算是师出有名,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论支撑的感觉了。咳咳,这首诗的名字叫做《瓦季姆·波克罗夫斯基吓走了》,它是这样写的:“瓦季姆·波克罗夫斯基吓走了/文明艺术的环舞:/在养鸡专业户的领导下--/紧随斯托伊切夫一家,养兔专业户/一年比一年更加坚强。”